阿嫚,是一位精神復康者,同時她也是一位藝術家。三十來歲的她,戴著副膠框眼鏡、黝黑的皮膚,俐落的短髮。初見時,她滿腔憤怒、對周遭充滿懷疑與不安,網路上各個陌生的ID帳號、不存在的人物、夜裡的夢境…當時的她用盡各種方式處心積慮要揪出那個攻擊她、阻礙她人生前進的「幕後首腦」。
只是我們都知道,她生病了,病得無法判斷真偽、病得無法自我控制…
滿腔憤怒猜疑的阿嫚,最終犯下了幾起影響社會安全的案件而遭強制入院…
再次看到阿嫚已經是一年後的事,當時的怒火猜疑已不復存在。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,離開醫院的阿嫚回歸平靜的日常生活,現在的她報讀進修課程、參與社區精神復康活動、維持每週外出運動的習慣,也繼續醉心於藝術創作。好幾次與她戶外健行,被她爽朗健談的性格深深吸引,原來,不被精神病症影響的她,是這麼開朗外向、充滿魅力的一位女生。
但,我內心一直好奇著:「是什麼環境、什麼樣的經歷?讓她對這世界充滿了不安,她的憤怒從何而來?」
「是基因遺傳?創傷經驗?是家庭環境?抑或不幸的偶然?」
直到近日,與社工同事家訪阿嫚一家後,心中的疑問似乎也找到了可能的答案…
「她念那個什麼學程啦!都是沒用的科目,讀了也是白讀。」、「那些創作又畫得不好,劇本也想不出來,都被出版社退稿了,賺不到錢啦!再努力也沒用啦!」、「去工作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被僱主辭退了,哎呀!她沒有能力啦!」、「我給她的意見她也聽不進去,還是依然故我,講不聽啦!」
原本正興沖沖想與家人談論阿嫚如何一步步穩健的踏上復原之路、肯定她努力與進步的我們,一開場竟被家人充滿攻擊性的言語,驚訝的半晌說不出話…
我細細觀察著每次阿嫚一開口,隨即被家人無情澆冷水的神情,時而無奈、時而沉默,忍無可忍時最多就是「嘖」了聲,小聲提醒家人:「夠了喔!」一個多小時的談話中,沒有一句來自家人的肯定讚美…
離開後,我問了同行的社工同事:「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被對待的嗎?」、「過去她精神狀態不好時,有沒有曾經被家人激怒而失控攻擊家人呢?」
「這就是他們家人之間既有的互動方式,可怕的是會這樣對待她的,不只一位,在家人的眼中她就是個麻煩製造者…」社工同事無奈的說。
「但她從沒因為家人的話語而攻擊過他們,甚至也鮮少向人抱怨,最多就像我們今天看到的,提醒對方、接著沉默…」
家訪完的那個下午,心一直緊緊揪著,腦海不斷浮現阿嫚家人滿是批評嫌惡的嘴臉,一方面為著阿嫚長年飽受無形的壓力而心疼不已;另一方面我試著去理解阿嫚的病:
「不論家人曾帶給她多少壓力與傷痛,她仍然選擇去愛她的家人,因為她相信,這些傷害的背後是來自於家人的關愛。面對家人,她不曾抱怨、也從未逃離,但一次次的沉默、忍耐,最終在心中都積累成為無法負荷的重量,而以最具破壞性的方式爆發-精神疾病。」
她的生命中,若有任何一個重要他人可以看見她的爽朗健談、欣賞她的才華天賦、尊重她的喜好決定,不吝嗇的給予讚美肯定,是不是今天的她會走上不一樣的道路?
回到家,看著眼前一歲半的女兒,我用力的提醒自己,別成了「以愛之名,實則不斷傷害孩子」的父母…
#只要隨事說造就人的好話叫聽見的人得益處(以弗所書4:29)